杜审言五排《赠崔融二十韵》读记

（小河西）

此诗作于长安二年（702）四月，时杜审言刚安葬次子杜并，闲居洛阳。【《大周故京兆男子杜并墓志铭并序》（苏颋）：“今以长安二年四月十二日瘗于建春门东五里。杜君流目四野，抚膺长号，情惟所钟，物为之感。】时崔融自婺州长史诏为春官侍郎兼知制诰，回长安路经洛阳。【《旧唐书-崔融传》：“久视元年（700），坐忤张昌宗意，左授婺州长史。顷之，昌宗怒解，又请召为春官郎中知制诰事。”】

赠崔融二十韵（杜审言）

十年俱薄宦，万里各他方。云天断书札，风土异炎凉。

太息幽兰紫，劳歌奇树黄。日疑怀叔度，夜似忆真长。

北使从江表，东归在洛阳。相逢慰畴昔，相对叙存亡。

草深穷巷毁，竹尽故园荒。雅节君弥固，衰颜余自伤。

人事盈虚改，交游宠辱妨。雀罗争去翟，鹤氅竞寻王。

思极欢娱至，朋情讵可忘。琴樽横宴席，岩谷卧词场。

连骑追佳赏，城中及路傍。三川宿雨霁，四月晚花芳。

复此开悬榻，宁唯入后堂。兴酣鸲鹆舞，言洽凤皇翔。

高选俄迁职，严程已饬装。抚躬衔道义，携手恋辉光。

玉振先推美，金铭旧所防。勿嗟离别易，行役共时康。

【注释】十年：天授元年（690）九月，改国号为周。李嗣真存抚河东出发前作诗《奉使存抚河东》，时著作佐郎崔融及任职麟台的杜审言皆和诗相送。不久后，杜审言出任江阴丞。此后十余年二人离多聚少。薄宦：卑官。《尚长禽庆赞》（东晋-陶潜）：“尚子昔薄宦，妻孥共早晚。”

太息：大声叹息。《离骚》（屈原）：“长太息以掩涕兮，哀民生之多艰。”幽兰、奇树：泛指花木。《饮酒》（东晋-陶潜）：“幽兰生前庭，含薰待清风。”劳歌：劳作者之歌，忧伤或惜别之歌。《晋书-礼志中》：“新礼以为挽歌出汉武帝役人之劳歌，声哀切，遂以为送终之礼。”《送吴七游蜀》（唐-骆宾王）：“劳歌徒欲奏，赠别竟无言。”

叔度：东汉黄宪，字叔度。才学广博，品行高洁，时人比为颜回。事见《后汉书-黄宪传》。真长：东晋刘惔，字真长。出身世族家庭，清明远达。时人比为荀粲。《唐会要》尊为“魏晋八君子”之一。事见《晋书-刘惔传》

江表：指长江以南地区。晋虞溥有《江表传》，记三国东吴事。崔融久视元年（700）贬绵州魏城县令，长安元年（701）迁婺州（今浙江金华）长史，二年迁春官郎中，知制诰。东归：指圣历二年（699）杜审言因杜并案免官自吉州回洛阳。【《新唐书-杜审言传》圣历二年：“审言免官，还东都。”】

畴昔：往昔。《饮酒》（东晋-陶渊明）：“畴昔苦长饥，投耒去学仕。”

雅节：高尚的操守。《夏日游德州赠高四》(唐-骆宾王)：“霜松貞雅節，月桂朗冲襟。”

盈虚：盈满或虚空。《庄子-秋水》：“察乎盈虚，故得而不喜，失而不忧。”此指仕途得意与失意。宠辱：荣宠与耻辱。此指升迁与贬谪。

雀罗去翟：《史记-汲郑列传》：“夫以汲、郑之贤，有势则宾客十倍，无势则否，况众人乎！下邽翟公有言，始翟公为廷尉，宾客阗门；及废，门外可设雀罗。翟公复为廷尉，宾客欲往，翟公乃人署其门曰：'一死一生，乃知交情。一贫一富，乃知交态。一贵一贱，交情乃见。’”

鹤氅寻王：一种汉服（以似鹤水鸟羽毛制作）。《世说新语-企羡》：“孟昶未达时，家在京口。尝见王恭乘高舆，被鹤氅裘。于时微雪，昶于篱间窥之，叹曰：'此真神仙中人。’”《江上答崔宣城》（李白）：“貂裘非季子，鹤氅似王恭。”

三川：指洛阳（黄河、洛河、伊河）。《北使洛阳》（南朝宋-颜延之）：“前登阳城路，日夕望三川。”《送韦大夫东京留守》（王维）：“云旗蔽三川，画角发龙吟。”

宿雨：久雨。《诒孔中丞奂》（隋-江总）：“初晴原野开，宿雨润条枚。”

悬榻：《后汉书-徐稚传》：“（陈）蕃在郡不接宾客，唯稚来特设一榻，去则县之。”后以喻礼待贤士。《园庭》（北周-庾信）：“倒屣迎悬榻，停琴听解嘲。”

宁唯：岂止。《衡门春夜》（唐-钱起）：“宁唯北窗月，自谓上皇人。”

入后堂：汉丞相张禹最喜弟子戴崇，常引入后堂饮宴娱乐。《汉书-张禹传》：“禹性习知音声，内奢淫，身居大第，后堂理丝竹筦弦。……禹心亲爱（戴）崇。……崇每候禹，常责师宜置酒设乐与弟子相娱。禹将崇入后堂饮食，妇女相对，优人筦弦铿锵极乐，昏夜乃罢。”

鸲鹆（qú-yù）：俗名八哥。《晋书-谢尚传》：“谢尚字仁祖，豫章太守鲲之子也。幼有至性。……善音乐，博综众艺。司徒王导深器之。……辟为掾。……始到府通谒，导以其有胜会，谓曰：'闻君能作鸲鹆舞，一坐倾想，宁有此理不？’尚曰：'佳。’便著衣帻而舞。导令坐者抚掌击节，尚俯仰在中，傍若无人，其率诣如此。”

凤皇翔：凤凰相伴而飞。《卷阿》（诗经）：“凤皇于飞，翙翙其羽。”后喻夫妇和睦。《淮南子-览冥》：“凤凰翔于庭，麒麟游于郊。”《吊屈原赋》(西汉-贾谊)：“凤翱翔于千仞兮,非梧不栖；士伏处于一方兮，非主不依。”

严程：期限紧迫的路程。饬（chì）装：整理行装。《易阳早发》（唐-王勃）：“饬装侵晓月，奔策候残星。”

抚躬：反躬。反过来要求自己；自我检束。《礼记-乐记》：“好恶无节于内，知诱于外，不能反躬，天理灭矣。”衔：心怀。

玉振：磬声振扬；喻声调铿锵。（玉：罄。振：击。）《孟子-万章下》：“集大成也者，金声而玉振之也。”《夏侯常侍诔》（晋-潘岳）：“英英夫子，灼灼其儁。飞辩摛藻，华繁玉振。”推美：推重美称。《王绍神道碑》（唐-李绛）：“内守持盈之诫，外弘推美之度。”

金铭：金属器物上的铭文。《双槿树赋》（唐-卢照邻）：“羲和掌日，太史观星，铜浑玉策，宝笥金铭。”防：比并，相当。《黄鸟》（诗经）：“维此仲行，百夫之防。”郑玄笺：“防，犹当也。言此一人当百夫。”

行役：因公在外跋涉。《陟岵》（诗经）：“予子行役，夙夜无已。”《盐铁论-备胡》（汉-桓宽）：“行役戍备，自古有之。”《将巡郴永途中作》（唐-戴叔伦）：“行役留三楚，思归又一春。”时康：时世太平。《无射钟铭》（汉-王粲）：“休征时序，人说时康。”《奉和圣制乐游园宴》（唐-崔沔）：“酒酣同抃跃，歌舞咏时康。”

【诗意串述】此诗共二十联。首六联交代背景。十多年俩人都是小官，相隔万里天各一方。云天渺茫断了书信，风土不同气候炎凉。深深地叹息幽兰从绿到紫，哀切的忧伤树木由青变黄。白天像在怀念东汉品行高洁的叔度（黄宪），夜里似在回忆东晋清明远达的真长（刘惔）。您从江南的婺州奉命北来，俺从吉州归来后一直在洛阳。相逢后彼此抚慰从前离别的日子，叙述各自的生存与衰亡。（杜审言自然要说说次子杜并亡事。）接着四联写自己状态及感受。荒草深深陋巷破旧，竹子已尽故园已荒。你操守高洁更加坚定，俺容颜衰老独自哀伤。人际关系随升迁和贬谪改，荣宠和受辱影响与朋友的交往。翟公官去朋友争着离开门可罗雀；王恭官高身披鹤氅朋友竞相寻访。“思极”六联写相遇欢娱。思念至极时欢娱来了，朋友情谊岂能相忘？宴席上有酒有琴，躲在岩谷间作诗吟唱。骑着马你追我赶，赏景在城中也在路旁。洛阳大地久雨转晴，初夏四月晚花芬芳。再次像陈蕃打开悬榻，岂只是像戴崇进入后堂。兴尽时挑起“鸲鹆舞”，言论投机犹如凤凰相伴飞翔。（崔融路经洛阳拜访杜审言。杜审言热情接待并留宿。）末四联希望推荐。马上荣升高贵的官职，时间紧迫您已理好行装。反躬自问您心中常怀道义，特别留恋与您携手的辉光。请用铿锵的语调在皇上面前推崇称美，您的文字与旧时的“金铭”一样。（“玉振”言声之铿锵，“金铭”言文之高贵。）不要嗟叹相见时难离别易，让我们一起为国奔走共享太平时光。【崔融将到长安担任春官郎中兼知制诰。知制诰参与起草诏令，有机会见皇上。杜审言希望崔融向皇上“推美”自己。不久后，皇上还真的召见了杜审言，并给了杜审言著作佐郎职位。武则天启用杜审言或确为崔融所荐。杜审言对此铭记在心。神龙二年崔融卒后，杜审言为其服缌麻。《新唐书-崔融传》：“杜审言为融所奖引，为服缌麻。”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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